秋季的月亮總是有著其他季節沒有的明亮高遠。

雪野璃妍躺在主苑的觀月臺上看著晴空無雲的夜幕發呆，月光肆意流瀉一身，冰冷的顏色觸轤碰到陰影仿佛會順勢融化一般。她面無表情的看著頭頂那輪圓月，靜靜的陷入思索之中，連旁邊什麽時候做了個人都沒註意。

範西苑輕轤撫著衣領，側頭看著她的臉，慢慢地眨了下眼睛。停了一會兒發現她沒註意到他，這才伸出手指輕輕順著她的臉龐撫轤摸。

她怔了一下回過神，揚起眼睛看著坐在旁邊的人，也不起身，高舉雙臂向他做出類似求擁轤抱的動作，被他擡起的一只手輕輕抓轤住了手腕，拉向自己，沾著寒氣的手掌貼上他同樣冰冷如瓷的臉。

她仰起頭去看他，指尖摩挲著他的臉，看他握著她的手腕垂下眼睛，微微側首用嘴唇去磨蹭那出柔轤嫩的肌膚，生出一絲淡淡的溫熱感來。

直到她覺得那裏變得溫暖的時候，月光在眼前一閃，如同是他張轤開露轤出的利齒齒尖，冰冷的瓷白色貼在自己手腕的陰影處，顯得格外清晰而顯眼。

她慢慢收回了視線，重新看向天空，手腕處有細微的刺痛，很快也就麻木了起來，溫熱的血液在身轤體中反方向朝著一個地方流動，她閉上眼睛，那個時刻似乎能聽見血液流淌的聲音，刷刷的在血管中湧動。

青年的嘴唇貼在她的手腕上，冷冷的溫度，似乎沒有再變過。

她半睜開眼，有些恍然。

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結束的，她的手腕被放下，手指卻與那人交握，然後身側的影子晃了晃，有人貼著她躺了下來，一起去看頭頂的天空和月亮。

就這麽安靜了一會兒，她看著一片不知從那裏飄過來的黑雲輕聲開口說道：“那個時候，我以為你就要死了。”

旁邊的人沒有回答，只是靜靜的握緊了她的手。

她又安靜了一會兒，然後等到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，突然開口：“那時，你說了什麽？”

其實那個時候她知道他在說什麽。她只是突然想再問一句。

感覺到耳邊慢慢靠過來冰涼的呼吸，如同月光灑落在身上一般輕轤盈而沁涼。

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，淺淺的呼吸灌入她耳中，帶著一絲繾綣和憐惜。

“我說，你等著我。”

十指相纏的手指緊密的無法分離，他的身影遮住了月光，把陰影完滿的覆落在她身上、臉上，掉進她的瞳孔裏，又慢慢溢了出來。

她深深地看著他，他的眼睛在黑夜裏越發明亮，纏轤綿的紫色深處恍惚透著妖異的鮮紅，在昏暗之中如同誘人步入死亡的路引。

她擡起一只手輕輕轤撫轤摸轤著他的側臉，然後用指尖慢慢摩挲那淡漠的如同月光傷痕一般的薄唇。

“只要你不死，不論你去哪裏，我都會跟著你的。”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喃語道。

“我不想等待，等待太辛苦了。你若走了，我去找你。”

溫柔而沈重的感情在他的眼中如同冰結一般蜿蜒層疊，幾乎要落下來。

他低頭，冰涼的鼻尖觸到她的，嘴唇印在她唇上，冷而輕，如同觸手的月光。

雪野璃妍閉上眼睛，用嘴唇輕輕在他唇上蹭了蹭。眼中多餘的陰影從閉合的眼角幽幽落了下去。

“不管我做了什麽，你都要來嗎。”她聽到他貼著她的唇輕聲問著。“不管我變成什麽樣子，你也不會放棄嗎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低喃。“誰又能知道以後的事呢。可是，至少現在，我不想離開你。”

她感覺到她說完這句話後，那個人的嘴唇擦著她的臉慢慢的側落在了她的頸間，貼著她不停息的脈動的地方，輕輕用利齒摩擦。

“所以，我才這麽想就這樣把你的全部都吞吃掉，這樣，不管以後怎樣，都沒關系了……”他低聲說道。言語之中流露轤出一種她不懂的蒼涼。

她怔怔的看著頭頂重新落在面孔上的冰冷月色，用手輕輕轤撫轤摸轤著他的頭發，總覺得有淚水怎麽流都流不幹凈。

明明毫無悲傷可言，卻還是要哭的那麽撕心裂肺。

就如同是為了那無法流淚的未來一般……

“不知道為什麽……你這樣說……我卻完全無法反駁……”

他沈沈地笑了起來，微微顫轤抖的身轤體將那份抖動傳遞到她身上，讓她覺得連心臟也在一同顫轤抖。

忍不住用轤力、再用轤力的抱緊了他，可是無言的疲倦卻在不知不覺的時候，越來越深、越來越深的占據了一切。

“睡吧。”她聽到他溫柔的聲音輕輕貼著耳邊落下，指尖撫過她的眼睛，將月色抹去，只留下黑轤暗一片。

“現在的你，還不應該去考慮那些，睡吧……”

“我等著你醒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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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夢到了微茫。

很久很久以來，她都沒有再看過這個女人的臉孔出現在她夢中。

那個時候還盛開著的櫻苑的櫻樹下，微茫面對她靜靜地站著。她很美，她們都有著相似的美麗，只是那份美麗放在微茫身上要遠比她成熟和令人著迷。哪怕她閉著眼睛，她也美麗的令人忍不住心生恐懼。

她感覺自己也心中恐懼的握緊了拳頭。指甲戳進掌心，疼痛恍若真轤實。

“微茫。”她低喃。

“你知道嗎？”微茫突然開口對她說。

“知道……什麽？”她茫然的看著她。

微茫不答，淡淡的笑了一下。“看來你不知道。”

她的迷惑更甚。“你在說什麽……微茫？”

微茫閉著眼睛，明明她閉著眼睛，那個時候她依然覺得她在看她。透過黑轤暗和她不知道的一層層簾幕，看著她。

“你真幸轤運。”微茫說道。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蒼茫的表情，下頜微微擡起，垂在鬢邊的兩束發輕輕隨著風揚起弧度。櫻花樹的花瓣落在她腳下，貼著她柔轤軟的裙擺，令她看起來風情萬種。

她茫然的聽著。

“只是這份幸轤運，對你來說或許也是不幸的。”她說著突然微微笑了一下。明明沒有妝點任何顏色的嘴唇，卻能彎出那樣艷轤麗的令人不敢直視的笑容來。

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，最終還是沈默的聽著。

“他是已經走投無路了。”微茫突然扭頭去看身後的櫻花樹，她落下來的頭發擋住了她的側臉，也擋住了她看她的視線。她不知道她說話時的表情，只是聽到她言語之中帶著的些微濃重的暢快的惡轤毒，以及無窮無盡的蒼涼。

“我們都是走投無路才這麽做的……”她擡起手指輕輕滑轤動著粗轤壯的樹幹，她的指甲長而濃艷，塗著毒液一般刺目的深紅色的甲油，與她不著粉黛依然艷轤麗的臉卻格外相襯。

她靜靜的聽著。聽著，聽著，就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在掙紮。

微茫這個時候又回過頭來，依然沒有睜開眼，卻依然有視線落在她臉上。

“下一個就是你。”她笑著說。聲音裏卻恢覆了最初那般空白詭異的平靜。

“我是第一個——下一個就是你。”

“你會怎麽做？”

她低下了頭，把雙手放在心口，用轤力的按住了那顆心。

“我不後悔。因為我不是他想要的。我不後悔。”

她突然擡頭。

“可是你呢？——你也不會後悔嗎？”

明明是在問她，可她卻像是在自說自話一般，問完就笑了。

那笑容卻像是要哭出來似的。

“你不能信他。”她說。

“不管他說什麽，你都不能去信他……”她突然歇斯底裏一般大聲的咆哮起來：“聽到沒有！絕對！絕對！絕對不要去相信他！！！”

她的咆哮中帶著哭腔。然後她睜開了眼。

那視線觸及的所有一切都開始粉碎，當她的眼睛碰到她的那一刻，她發現自己也開始粉碎。

消逝的太快，她甚至來不及去看她臉上的那些發亮的東西，是不是淚水。

——那個時候，她已經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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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睡著了也在哭。”冰冷的指尖沾著一滴水跡從她眼角擡起，青年將它放在眼前細細端詳，臉上帶著微微的迷惑。

“為什麽呢，連夢境也充滿了悲傷地事情嗎？”他對那滴眼淚問道，然後側過頭去看已經醒來，正在楞楞看著他的人。

“已經醒過來了嗎？”

她點點頭，然後用手支起身轤子，坐了起來，依然還是有些呆呆的。

範西苑看了看她，起身從她身邊離開。“shadow等你很久了。”

“曉妍。”她猛地回神，似乎還有些不敢置信。

那個人卻已經從房間裏消失了。

等她換好衣服除了臥室，走到堂屋裏，大開的門扉之外安安靜靜跪坐著的人影除了自己的妹妹沒有其他人。

“曉妍！”她激動地張轤開手臂就撲了上去。

李依曉妍有些無奈的伸手接住她，姐妹兩相擁坐在門口，一起去看落滿枯葉的庭院。

“好久沒見你了。”雪野璃妍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。

“東忍流的任務繁重。”李依曉妍輕聲說著，歪頭和姐姐靠在一起。“聽說少主生病了，匆匆回趕，還是用了這麽久。”

雪野璃妍沈默了一下，沒接話。

那個人的事情對外只是宣稱生了一場大病而已，在東京那段日子的折磨，除了【懸世】的人以外，只有神社寥寥幾個高層知曉消息，也不敢告訴更多的人。只是有心人必然清楚是怎麽回事，畢竟回來的時候，以及直到現在，他的變化已經被所有人看在了眼裏。

他們的少主，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主了。雖然他看起來並沒什麽明顯的變化。可是正如青少年與垂暮老人的區別一樣，曾經的他與現在的他也存在著一眼就能看出的差異。畢竟這裏的每一個人，都服侍了他這樣久的年月了。

似乎察覺這個話題令人不喜，李依曉妍立刻改了口：“對了，聽說姐姐完成了‘三門四堂十二組’的任務，天網已經告知了各地的同伴，大家都很為姐姐高興。”

“啊哈……是嘛。”雪野璃妍也調整了下情緒擡起頭嘿嘿笑了兩聲。“這是自然……也不看是誰做的……”

李依曉妍側頭看著她洋洋自得的臉，臉上也忍不住帶上了淡淡的笑意。

“只是……”想到了什麽，她的臉色有憂郁了起來。“看起來瘦了好多……”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張臉，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暖。

“沒事啦沒事啦。”當事人卻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。“養養就胖起來了。雪代這兩天每天都做以前雙份的飯讓我吃……”

看她哀怨的樣子，李依曉妍終於放松轤下來，微微的笑了。

姐妹兩個歡歡喜喜地聊了會兒天，直到有人催促，李依曉妍才依依不舍地和姐姐擁轤抱告別，走出了主苑。

才走了兩步，範西苑的身影就在不遠處，令她不覺慢下了步子，走上前去輕輕躬身行禮。

“少主。”

範西苑的臉色在白日裏顯得愈發的白，那樣的白還不如說是透色，令人有一眼看到骨骼的錯覺。

他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眼前的人之後，才慢慢地點了點頭。

“聽蒼羅說，你在東忍流的成績出色。”

“二少主誇大了。”李依曉妍低著頭恭敬道。

範西苑沒說什麽，閉了閉眼。過了一會兒才說道：“如此一來我也放心了。”

她立刻擡起頭看向他。不知為何，總是有種直覺在提醒她眼前的人似乎在想些他們都無法接受的東西。

想到這裏，她有些忍不住了：“少主……”“過段時間，你就回來吧。”範西苑卻輕聲打斷了她。

“回到櫻苑去，和你姐姐一起。”他看著她慢慢道。

李依曉妍楞了楞，還是抿了嘴唇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
“屬下，領命。”

那個人又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，而後似是帶著滿意的沖她點了點頭，邁開步子朝著主苑走去。

李依曉妍順著他的步伐揚起眼睛目送他，秋日白晝中明亮的陽光照耀在他身上，卻帶不來一絲一毫的溫暖，仿佛月光一般清冷的色彩從他身上散發出來，又如同即將黎明那般帶著無法擺脫的脆弱和決絕。

似乎是伸手輕輕一碰，就粉碎殆盡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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